杂乱是有用的

    纽约百老汇大街有两家书店，门对门。甲书店安装了一套昂贵的存书管理系统，当然，客户来找书，一找就能找到，书店把系统很当一回事。乙书店一走进去，感觉混乱驳杂，缺乏分门别类，也没有电脑系统管理。几年后，居然是甲书店倒闭了，乙书店还经营得好好的。这就是我在看的《杂乱并非无章》一书的开头。

    《杂乱并非无章》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管理不教授艾瑞克·亚伯拉罕和专栏作家、管理学作者大卫·弗里德曼的一本新著。说到管理，顾名思义，就是一要管，二要理。对秩序的追求是很多管理理论一个最基本的前提。然而大家也别忘了管理大师德鲁克的一句至理名言：管理的第一个音节乃是“man”，亦即人。倘若有任何管理方法或者系统与人的需要背道而驰，那么它梳理得再漂亮，也是没有多少价值的，而对秩序近乎偏执的追求，有时候却会让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。

    人生活的本质，就是我们不断地在杂乱和秩序之间游移。希腊神话里有两个神，一个是日神，一个是酒神。日神教你收敛，酒神教你张扬；日神教你整理，酒神教你创造；日神让你固守，酒神教你扩展；日神让你服从规则，酒神让你制造例外。生活仿佛是二者不断的较量和更迭，可是也有一些人在走向了两个极端。当然，太乱不是好事，生活得昏头昏脑；太过整齐也不好。

   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：“如果桌子上一片杂乱就说明一个思维混乱的话，那么桌子上一片空白又说明了什么？”我们办公室有个同事，桌子上的纸越来越多，后来在桌子另外一头又堆了堆，结果两边的纸对着长，就如我们家乡神州中所说的两座比高的山。斯坦福大学的一个教授，办公室乱到能找到纸找不到人，学校实在没有办法，给他另外拨了一间办公室，好让他自己平时埋在纸堆里，见学生的时候去另一个办公室。高校的环境不太在乎这杂乱，因为做学问搞研究需要这些。

    杂乱的系统更容易和外界社会发生和谐的关系，如果整理过度，会让系统与外界隔绝。创意的产生，和杂乱大有关联。科学到了顶尖的境界，并非像一些科学家宣扬的那样：是遵循科学方法的结果，而是在思维的持续关注过程中，偶尔在杂乱中找到了一些规律。

    杂乱和秩序同样都是生活的现实，但是从人们的喜好上看，似乎没有多少人爱好杂乱，有很多声音在告诉我们要整理、要规划、要部署、要改造流程、要上乘的工作软件、要上CRM（客户关系管理）系统、要上ERP（企业资源计划）系统。这一切，都是将人从杂乱带往清晰，从无序带往有序。可惜有些系统，理念上高效，实际上低效，甚至造成反效率。其原因也不难想象，比如它制造了很多关于工作的工作，而不是帮助你做好工作本身。为了维持它，你得花费人力、物力、财力去调整其他系统；安排人员培训，适应这些系统。到最后不是系统为人所用，而是人为系统所用；不是狗在摇尾巴，而是尾巴在摇狗。

    为什么说过于整齐会造成低效？有个笑话，问：换一个灯光需要多少个官僚？答案是八个：一个去审核现有灯泡要不要换，一个去填写采购单，一个去输审批手续，一个去负责采购，一个办理进货库存，一个去安装梯子，一个上去装灯泡，一个填写最后的报表。这样的情境是否似曾相识？所有这些人都是专业人士，人人都有自己的工作，自己小小的领地神圣不可侵犯。

    我自己的工作，专业到了每次给人说起来人们都一脸茫然的地步，然而我不得不说，专业化造成的低效，简直叫人触目惊心。专业与专业之间，存在太多缝隙、重叠、灰色地带和无人地带，这叫人想起斯巴达的勇士可以以一抵百的多面手来。

    我曾经问过一位老师，在我们这个教育技术部门发展地历史，他最喜欢哪个领导。他说他最喜欢一个叫布莱恩的人。我问为什么布莱恩最好，他说布莱恩是一个“完整的人”，“他什么都做，他做你们这些人现在所做的一切。他的主要工作是保证服务器的正常运转，维持软件使用不出乱子。他在学期开始时装载新的课程，告诉你应该怎么做，不过真正动手得靠你自己”。

   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，现在，我们有专人负责服务器，专人负责系统的整合，专人负责课程设计，专人帮助老师干活……这样，反倒是吃力不讨好，而从前那个创业阶段“什么都做”的人却赢得了口碑。

   你或许会说，任何单位发展壮大后，都会面临这个专业化的过程，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，就像多功能的布莱恩那样。可是专业化和过度专业化之间，从秩序到呆板之间，从便利到僵化之间，只隔了一层窗户纸，这可能是所有组织都需要警惕的一个问题。当我们在进行部门的划分，使之角色明确、分工清晰的同时，也千万不能忽略彼此之间的协作和关联，而达成协作、促进关联，则是更难的一门功课。

    世上追求秩序的声音常有，呼吁一点杂乱的声音不常有。本书对这个世界秩序和杂乱之间的辩证关系有着很深的认识，并非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谈怪论。书中有大量发人深省的案例，很值得去读一读。此书并未分门别类地归入“管理图书”，或是“文化图书”，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图书类别，其实它本身就是一本值得各行各业读者去读的大“杂书”。